·5·
“给我认认真真地反省！”
与魔法使激烈的月下攻防，以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般的“审判变态”闹剧之后，几乎化为废墟，本应一片死寂的圣堂中，不出众人意料之外地响起了不绝的斥责之声。
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以致于朝面前跪坐着，脸上贴着数个十字架的蓝格大吼大叫了好一会儿之后，依然不肯罢休的奈伊丝眼角吊得老高，在搜肠刮肚，用尽了所有自己能想得到的贬义词形容蓝格之后，再也想不到其他好说了的她咬了咬牙，只能丢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将这个已经算得上没什么贬义词了的自省指令，连同之前所有难听的言辞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敢有丝毫走神的蓝格能做的，也只有露出苦涩的笑容了。
……反省？我到底有哪里需要反省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反驳来着，但现在是“铁证如山”，他实在是有口难言。
不远处守在依旧昏迷着的东特身边，已经穿好了衣服——又是一身极其精致，如同为人偶设计的洋装的莉莉忧心忡忡，双手环膝的她坐在废墟一般的圣堂中，红肿的眼眶让人不得不在意，随时又溢出泪水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样的莉莉，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为东特的安危揪心，但因为败归圣堂之际看到的那一幕，奈伊丝硬说这是蓝格对莉莉的“欺凌“所致，想狡辩？哼，刚才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别当我是瞎子！
于是，蓝格有口难辩。
倒霉到家了，老是碰上魔法使不说，还净遇到这种事！这也算了，在这之外竟然还有一个老是爱火上浇油的暴力女，啊啊啊，这可真是命运多舛啊，难道这就是女神的试炼吗？不不不，她要有那空闲的话，先还是把自己雕像扶起来或者追究一下毁坏圣堂者——消失了的魔法使少女的责任吧！
不能顶嘴，除了确实“铁证如山”以外，蓝格还在担心着奈伊丝的身体——一身是伤，如同一块破抹布一样的她简直可以说是用生命在训斥自己，万一哪里不小心回了一句的话，有可能她就急火攻心，直接就地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无法战胜魔法使，这是蓝格意料之中的事，但在这个时候还弄得自己一身伤，这是蓝格所没有意料到的，对于他而言，在这场胜算为零的战斗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但显然，奈伊丝不是这么想的。
到底她跟魔法使之间发生过什么？疑惑者她对魔法使有着怎样的执念？这绝对不仅仅因为她是审判者的缘故。
蓝格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的奈伊丝，有些吃力地在蓝格的视界中站起，然后迈出步伐，想走向圣堂的另一端，但——
“唔！”
已经不知道是来自身体哪个部位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脚也因此拌了一下，早已支撑不住的双腿立刻一弯——
“奈伊丝小姐！”
见状不妙，蓝格赶忙伸出手，想去扶住她，然而——
啪！
用手中的剑撑住了地面，勉强得以以半跪之姿使自己免于跌倒的奈伊丝在用余光扫到了蓝格伸来的双手之际，没有丝毫犹豫，回头就是狠狠的一个甩手。
“别碰我，变态！”
这一声酷似同伴之间的击掌，有些刺耳地回荡在寂静，昏暗，只能凭借被开了个大洞的天花板中央所洒下的月光照明的圣堂废墟中，不仅让一直埋着头的莉莉一惊，也让奈伊丝的目的地——圣堂另一端小声商量着什么纪连和花小月将目光投了过来。
“……我，还轮不到你来可怜。”
不知道是因为对那一瞬间，本想伸出援手，现在褐色的双瞳中已然是写满惊愕了的蓝格抱有歉意，还是意识到了其他的什么，奈伊丝愣了一下，默然地将甩出去的左手收回身前，并用自己的右手抓紧，背对着蓝格的她，这般咬牙道。
“你——”
“小蓝~很有空吗？不困？那来这边‘聊一下天’如何？小奈的话，说不定很困了，你自讨没趣也要有个限度哦~”
蓝格还没有反应过来，圣堂另一端的花小月便已经旋风一般刮了过来，揽过蓝格右边胳膊，她连珠炮一般的话语让蓝格又是一愣。
“咦？聊天？我倒是没——”
“没什么关系对吧！那让我们马上开始吧！今晚不会让你睡的哦！”
一如既往的花小月作风，在蓝格没有答应下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拉着蓝格，朝笑容略显尴尬的纪连那边奔去了，对此，什么都没说的奈伊丝，仅仅是瞥了一眼。
说实话，浑身的伤，再加上那让自己心头隐隐作痛的回忆，同魔法使激烈攻防之后的下半夜，恐怕她是要失眠了。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此刻，看着面前这些悠哉到让自己无法理解的人，不由地，一阵涌上的疲乏之感竟然让伤痛有所稀释。
……我真的是“累了”吗？
不，不对，这并不是我的期望，也不是我该有的期望，我，不能只有“这种程度”……
即使到了圣堂的另一端，蓝格还是不由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背对着他，正瘫坐在地上，似乎是因为疲惫而略有弯腰的奈伊丝。
有些落寞的背影，因为身处空旷的圣堂废墟中，显得越发如此。
她在想着什么呢？仅仅是因为输给了雷哈德而不甘心吗？还是之前隐藏于她言语中的，某样东西呢？
虽然是不惜性命，在别人看来能跟魔法使对抗的审判者，但此时的奈伊丝，在蓝格眼中，仅仅是个无法让人移开视线的女孩。
对此，与蓝格的目光交汇于同一处的纪连，也不是不能理解，对于奈伊丝现在的这种状况，应该说是自己早已经熟悉了呢？还是早已经麻木了呢？
或许，两者兼有吧，以致于，他能对蓝格做出的解释只有一句——
“或许她需要一个人静一下吧，蓝格先生。”
“小纪……”
“有时候把还是这个年纪的她想得太复杂，最后错的反而是你自己吧……还有，不要自然而然地叫我‘小纪’。”
“……咦？花——小月不是都这么叫的吗？”
转头看着身旁，闭眼咬牙，额头上冒出了一道道黑线的纪连，蓝格眨眼道。这让表情已经如此明显得反应了此刻心情的纪连“忍无可忍”了，向下垂着，但已经攥成了拳的的右手上瞬间青筋暴起——
“她是她啦，你一个男人就不要这样了！很恶心耶！”
“……难道说，如果小月是男人的话，那小纪也会觉得小月恶心了？”
“这是当然！如果……咦？‘小月’……？”
立刻闭嘴，同时还摆着双手的蓝格面前，纪连感到了些许异样，蓝格的话怎么都不会自称‘小月’吧，更何况他这副表情明摆着就已经在说自己刚刚没开口了，那果然是——
眉梢微微抽了那么一下，有不祥预感的纪连战战兢兢地回过了头来，果然，眼角下垂，泫然欲泣的花小月，就站在自己背后……
“咻、咻，小月又被小纪讨厌了……”
“我哪有说过那种话啊，我只是再说我讨厌被男人这么亲昵地叫而已！”
“但是，小月有可能就是‘男人’哦……”
“……哈？”
目瞪口呆的纪连面前，楚楚可怜的“少年”——花小月这般说道。
“……”
听得一清二楚，然而，蓝格却没有感到丝毫惊讶，为什么呢？这个嘛……毕竟他就认识一个穿起女装来毫无任何不妥之处的人——丹，只可惜现在他还躺在床上，要不然，其实可以来这里跟“少年”花小月比拼一下谁更加“可爱”呢~
所以，头脑已经混乱，以致于想胡言乱语，发出来的都只是“啊咦哦”之类，同时手脚还在胡乱比划着不知道什么的纪连面前，蓝格能报以的，只有苦涩的笑容，随后，视线转向花小月，他不由地打量了起来。
轻飘飘的红白连衣裙，皮革长靴与及膝的连衣裙裙摆上的花边尽管散发着并不相同的韵味，但不知为何在花小月身上却能如此地相映生辉，长靴与花边之间的双腿洁白光亮，根本就不像是谙熟战阵之人，这样的“少年”，也太有品味了点吧……所以，小纪你动动脑子，然后在用双眼去看一下花小月看到你这番表现之后脸上灿烂的笑容，你就应该知道她是在逗你玩的啦！
事实也正如蓝格所料——
“骗~你~的哦！”
笑眯眯的花小月一字一顿地这般说道，听到了他这样这番话，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的纪连这才有所冷静，眨了几下眼之后，生怕自己看错一般，还盯了花小月“诚挚”的表情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
“不过，只准女性叫你昵称的小纪你，未免太轻浮了点吧。”
“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猛地眨了几下眼，纪连有些像生锈的机械一样，将头慢慢地再次转向睁开了双眼，表情似乎有些认真了的花小月。
这到底……
就在纪连忐忑不安的时候，花小月却忽然嘴角一翘，忽然凑到了发着愣的他耳畔——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小纪，小月也并不讨厌哦~”
“……”
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纪连，以及真的如同花一般灿烂的粉色少女——花小月。
一旁，看呆了的蓝格半是汗颜，半是羡慕。
为之汗颜的自然是花小月完全将纪连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能力，以前只将她看做活跃气氛的吉祥物，实在是大错特错，除去魔法不论，她的“强大”依旧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羡慕之物？唔……自然就是她那句“就算是这样的小纪，小月也并不讨厌”了。
不知道，也很温柔的艾莉缇丝小姐是否也会这样说呢？
……艾莉缇丝？讨厌，自己这到底是胡斯乱想到了哪里了啊！
“也就是说，‘岚切’跟之后在圣堂出现的魔法使少女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对吗？”
一番胡闹之后，蓝格、纪连以及花小月三人终于得直奔正题了，通过对今夜战斗的总结还有分析，尽管掌握的线索为数不多，他们还是有了些许发现。
“嗯，雷哈德，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魔法使‘岚切’，这个家伙来找麻烦的真实目的，毫无疑问是把我们引出去，然后让他的同伙有机可趁，袭击格拉尔家的人。”
席地而坐，抬起左手食指，蓝格这般说道，而听到他这番猜测，双腿盘着，右手托着左手手肘，左手则托着下巴的纪连皱了皱眉头。
“但是，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啊，首先是‘会说话的’跟‘不会说话的’之间不可能存在合作关系，再者，要是想袭击人类的话，巴比伦街道到处都是目标啊，为什么单单要攻击格拉尔家呢？更何况，‘岚切’的同伙，那个时候应该不在圣堂才对。”
“‘岚切’的同伙不在圣堂？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纪连身旁，双手并在弯曲着的膝盖上的花小月眨了眨眼，不解道。
“没错，我还没告诉你们呢，在你们回到了圣堂这边的同时，我跟奈伊丝差点就在战斗中赢了‘岚切’，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岚切’的同伴支援了他，所以形式一下子就逆转了。”
“支援！？那‘岚切’的同伙是什么样子的？还有，这样一来，整个巴比伦街道不就至少有四名魔法使了！？”
瞪大了褐色的双瞳，蓝格喊道，尽管，此刻的他也在告诉着自己，现在的巴比伦街道，要是再从哪里跑出第五名魔法使，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嗯，正确来说应该是四名，‘岚切’、小月、今晚的偷袭者，以及‘岚切’的同伙，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或者她长得怎样，但是我们也许并不会对他/她感到陌生，小月……”
转过头来，纪连凝重的神情让花小月不由地也皱起了眉头。
“那他/她是？”
“‘轻语之魔女’，教会记录在案的‘会说话的’，并且危险程度是‘S’的魔法使。”
“也就是说……”
“嗯，都不需要露面，‘她’一句话就逆转了战局，以致奈伊丝重伤。”
彼此对视着的纪连和花小月，陷入了一阵子的沉默当中，直到——
“……你们所说的，我听得不是很懂耶，什么‘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还有危险程度是‘S’的魔法使，这难道是超级大麻烦的意思？”
打破沉默，蓝格问道，而移开视线看了他一下，纪连点了点头。
“‘会说话的’就是指‘岚切’这种自我思考自我行动的魔法使，‘不会说话的’就是那个偷袭者，只顾攻击人类，他们之中谁更危险一点，教会都无法判定，至于‘轻语之魔女’，那根本不是超级大麻烦的程度，而是‘她’根本就不会把我们当成‘麻烦’的这种。”
“……总而言之，我们根本不够打，是不是？”
面露难色，咽了咽口水的蓝格向前凑了一下，问道，对此，合上了双眼的纪连叹了叹气，然后依旧是点了点头。
“……”
更长久的沉默降临，无奈的纪连，绞尽脑汁，但却也什么法子都想不出的蓝格。
也许，这种氛围更适合月光渐息的下半夜，然而，在这种时候，如果人去破坏这样的氛围的话，也许他们就不会身处这样的绝境，还“垂死挣扎”，早就呼呼大睡了——
“那个，为什么我们非得跟魔法使交手不可呢？他们的目的，也许并非攻击人类。”
放下了双腿，正坐于圣堂废墟之上，花小月正色，这般说道。
蓝格褐色的双瞳，在这一瞬间为之睁大。
目的，对了，东特一开始就告诉蓝格，雷哈德——也就是魔法使盯上格拉尔家的目的就在那封信中——
“汝已接受神言，请于午夜之时将己身献出，三日为限，魔法使，敬上。”
由这句话可以推断出，格拉尔家中，有着某样魔法使想要的‘东西’，所以也许花小月说的没错，雷哈德，乃至神乎其神的“轻语之魔女”的目的，并不在于袭击人类。
这样的话，只要调查清楚他们的目的，避开正面冲突，也许早就可以相安无事了？至于剩下的那个身份不明的魔法使少女，有花小月在的话，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难对付的存在。
怎么办？要直接问格拉尔家的人吗？
视线越过纪连与花小月，蓝格将目光投向了昏迷的东特以及似乎是因为太困了，因而将头埋到了膝盖上的莉莉。
……不，还是不要这样为好，虽然是紧急关头，但这种事并不是自己这种外人能管的，更何况，照东特死都要把自己赶出圣堂那样子，问了他们都未必会告诉自己。
那，怎么办？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汝已接受神言，请于午夜之时将己身献出，三日为限，魔法使，敬上。”
这句话再度从蓝格脑海中一闪而过。视线偏转，扫了还是一筹莫展的纪连和花小月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去调查格拉尔邸。
那里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走运的话，连那个“东西”都弄出来了。
但是纪连这边怎么办？
暂时就隐瞒吧，毕竟，这有可能是让他们知道了以后，格拉尔家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东西”。
……哇，好危险的样子，不要忘了今晚你是在小月的保护之下才得以全身而退的，至今为止，你已经因为自己的这些个小算盘吃了多少亏，自己都不清楚吗？
蓝格这般问自己道。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拜托，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女神保佑！
暗暗地做出了这番祈祷之后，蓝格跟纪连还有花小月装起了傻——
“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好累了我们就这样睡吧，明天再商量……”
然而，他这番话语没能瞒过圣堂中的某个人。
某个他以为因为太困了而睡着了，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将他跟纪连花小月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人。
当然，蓝格的小算盘，那个人并不清楚。
毕竟不是那个什么轻语之魔女……
但是，蓝发的拳师少年心思缜密，要是开始说“累了”之类的话的话，一定就是心里已经有谱，准备去行动了。
盯好他。
某个誓言保护自己的人，在入夜之时，就这般嘱咐过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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